男人脚下一颤, 手中的拐杖落地, 差点站不稳。岑羽见了忙上前扶住他，脱口喊道：“爹！”
这个被岑羽叫做爹的男人没有出声, 他却抖着手握住岑羽扶稳他的手。忽然一点温热的水珠打在他手背上，男人把手抬起来，颤抖着摸向岑羽的脸。
男人道：“这么大了, 怎么还哭呢？”
岑羽紧握住他的手, 生怕这是个一碰就醒的梦，“爹……”
“哎——”
这一声回应，岑临渊缺席了四五年。这缺席的四五年间, 他的生活怎么样, 岑羽还有沈言君又怎么样, 谁知道呢？岑临渊甚至以为自己都活不到再见到他两个至亲至爱的时候。
“你、你怎么会到这里来？”岑临渊问，他在这里待了四五年, 也找出去的路找了四五年, 可他这四五年间从未觅得过出口，否则也不会跟沈言君分离了四五年。
“一场意外把我们卷到水底, 是哑巴把我带到这里来的。”岑羽一句话简单概括，没把他们在此之前的惊险遭遇说出来。
“你们？”只见岑临渊侧着耳朵细听了片刻, 却没能听到别的人声，便开口问：“你阿爹呢？他在哪？这几年……怎么样？”岑临渊问这个问题时，声音有些轻微的颤抖。他甚至不太敢问出这个问题, 当年那些人对他痛下杀手, 他连自己都不保, 又怎么敢想他们会对沈言君怎么样。
“阿爹还活着。”知父莫若子，岑羽捕捉到岑临渊声音中的恐惧，立刻给出了个肯定的答案，又道：“阿爹这几年，始终都在等你回家。”
岑临渊一听，胸口蓦地发疼。沈言君是他这辈子唯一的爱人，年轻时他有足够的自信给沈言君一个美满的未来，可他却连保护好沈言君都未能做到。
“那你呢？”岑临渊又问：“你这几年过得怎么样？是不是瘦了？傅舜华对你呢？好不好？谢山一家有没有……难为你？”
岑羽听到“谢山”两个字，身体微微一抖，他抬起头看岑临渊的眼睛，问出了藏在他心里很多年的心病：“爹，是谁把你害成这样的？”
想到几年前的处境，岑临渊只觉得身心俱寒，他一敛初见岑羽的激动，道：“皇帝想要我的权，谢山想要我的命。我把你配给傅舜华的那天起，傅舜英就不再将我视作当朝的丞相。”
岑羽一怔，喃喃道：“谢山……爹，你曾经提拔过他、帮过他。”
岑临渊顿了片刻，道：“他当年追随我是想要杀我，是想要博得皇帝的信任，取我而代之。也是为他那个儿子谢宁音，这些年我困在这里出不去，时时刻刻都在担心你和你阿爹。”进得来，出不去，苟活于此，有家不能回，有亲不得见，岑临渊这几年活得比谁都辛苦。
岑羽睁着眼睛听着，眼一眨不眨，时间久了居然觉得格外酸涩。是谢山，居然会是谢山……又跟谢家人有关？岑羽不禁想，如果他当年没有执意要跟傅舜华在一起，是不是不会有后来的那些事？傅舜英不会因此针对岑临渊，谢家人也就不会有可乘之机，他们岑家也就不会破败，亲人远隔，险些生死不见，而岑羽自己的生活应该会与现在截然不同。是不是他的执念，害了他一家人？
“羽儿，你呢？这些年过得怎么样？傅舜华对你……怎么样？”这是岑临渊第二次问岑羽这个问题，聪明如他怎会看不出岑羽避而不答，只是岑临渊还抱着一丝期望，傅舜华是岑羽自己选的，也是岑临渊相中的，若连傅舜华都靠不住，岑临渊无法想象岑羽这几年的日子。
望着岑临渊担忧关切的神情，岑羽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，沉默片刻才道：“他……对我挺好的。”
听到这句回答，岑临渊才像是略有安慰。如果岑羽过得不好，那么他身上所受的一切又能找谁讨个公道？
“爹。”岑羽开口道：“我们会想办法从这里出去的，我们带你出去养好你的身体。”岑羽看看岑临渊，又侧头望向一旁呆愣许久的哑巴，哑巴这时回过神来，他回应岑羽的话，重重地点了点头。哑巴这回本就是抱着要回来把岑临渊带出去的目的来的，他才会连命都不要地跳进水里。救岑羽并不是全部目的，只是他没想到，岑羽居然会是那个人血脉相连的儿子。
这时，草屋里传来一阵动静，像什么东西掉到地上的声音。岑临渊耳朵一动，岑羽便转头向屋内看去。正见傅舜华从床上爬了起来，眼睛望着门口，凤目里是一片让人看不清的空濛。他看到了岑羽，却见岑羽还搀着个看不清的人影。傅舜华朝岑羽的方向伸出手，脸色苍白，紧抿的唇线上泛出一道不正常的红色，接着从他唇边流了下来。
那一刻，傅舜华从岑羽眼中看到一份他不愿意看到的疏离和悔意。他在后悔？他在后悔什么？
傅舜华觉得喉咙一片腥锈味涌了上来，血水从他嘴边滑下来。伴随着那个熟悉的声音叫着傅舜华的名字，岑羽跑进草屋来到他身边，手忙脚乱地拿衣服给他擦唇边止不住的血。傅舜华看着岑羽替他担心的面容，忽然觉得有些满足。
后悔？你不能后悔。我的脑子里已经只剩下你了，你岂能现在来后悔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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