结果,我在廊下看了半个时辰绣球。
这株绣球是我南山书院后回来不久,栽在兴庆宫东边窗下的。阿玉一天中的大多数时光都在窗前的书桌旁,批阅批不完的奏折。
如今,绣球长得极好,细密的花朵猬集成团,白如雪,皓如月。
半个时辰里,来过一只小翠鸟,落在枝头,歪头侧脑向窗里看了几看,唱了几声,飞走了;绣球绿枝微颤,花瓣碎星般纷纷而下,落了一地。
后来,又飞来一只蝴蝶,粉白洒金的翅膀,十分漂亮神气的家伙。它绕着绣球飞了两圈,飞进窗里去了。我等它出来,等了很长时间也没等到。
倒等来几位大臣。
他们看到我,都笑着招呼,不知柳总管对他们说了句什么,那些笑容一下子抹得干干净净。
一胖胖的家伙走过我身边时,飞快而小声:“简侍讲别担心,皇上肯定只是一时心情不好。”
我微笑道谢。
他拍拍我的肩,进去了;结果,里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,转眼间他就十分狼狈地退了出来,还差点儿被高高的门槛绊个大跟头。
我去扶,他烫着般避开,似乎想着不对,又向我这边侧了侧,这一来,倒像是等着人去安抚似的;看着他一脸的尴尬,我拍拍他的肩:“别担心,皇上肯定只是一时心情不好。”
说完,才想起这是他刚才安慰我的话,不由笑出了声。
他也笑了,笑了一半,却憋住了,一张脸紫红紫红的,还没得我反应过来,就边擦汗边急急离开了。
柳总管不知何时出现的,他眼睑轻垂站在殿门左侧,表情不显。
小李子许是怕我累,悄悄送来一把圈椅;我还没坐呢,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三个身强力壮的太监,上前按了小李子,就开打。
一点预兆都没有。
我吓了一大跳,忙过去拉,一板子重重落在背上,我眼前一黑,向前栽去。
“小心!”
“简侍讲!”
“……”
“原来一板子就已这么疼。”耳边似乎是杂沓的声音,我疼得无暇分辩。
我并没有跌到地面,睁开眼时,已在东殿后的暖格里,趴伏在软榻上;
榻旁,阿玉站着,看他那样子,挨了一板子的倒像是他。
我翻身下来,就势跪下:“臣简非惊扰了圣驾,不胜惶恐。”
这一动,疼得我冷汗直冒,落入他人眼中,不是不惶恐的。
“你这是在故意气我?”
气你?
……哪敢。
他一把拉了我起来,放在榻上,掀开我的衣服,准备上药。
“不敢劳动圣驾。让何太医来吧。”我挣扎着坐起来。
“你不是害羞吧?别忘了你现在是我弟弟。”
说着,不管我如何反对,把我按趴下,上药。
……弟弟。
从南山书院回来不久就知道,为什么他在山顶会答应得那么爽快。
权宜之计。
你见过用那样温柔的眼神凝望弟弟的兄长么?
还有那些真实得令人恐慌的梦……
咸安宫里,从那些梦中挣扎着醒来,常会发现他竟端坐在我床头;藉着窗前月色,他的目光那样幽深,似乎我梦里的一切他都了然。
每每这时,他什么也不说。
他不说,他只是在等待……
我开始一次又一次地偷跑出京城;
每一次被拦截回来,他的态度就会变得十分奇怪,像今番这样,却是首次。
我问阿玉为什么要打小李子,而且还是真打,不就是给了我一张椅子么?
回答我的是:“……别动,皮有些破。要不,再上点药吧。你傻了不是?为什么要去拉那小子?别皱眉头……很疼是不是?忍一忍,别说话,睡一觉就不疼了。”
好像我只有六岁;其实他这反应,才不正常。
我叹口气,决定转换话题:“刚才看到一只很漂亮的蝴蝶飞进殿里……”
结果,他出去了,转眼又返回,手中一只琉璃瓶,瓶中那只蝴蝶正在徒劳地扑扇着翅膀。
我挣着要坐起来:“你抓它做什么?把它放了吧。”
“别乱动,”他轻按我的肩,“放了它可以……放你不行。”
这个问题我觉得现在不必与他争论,于是闭上眼睛。
可是他不走,坐在榻边。
前殿空地上,依稀有钝钝的响声,我条件反射般一阵反胃,汗一下子又冒出来。
阿玉皱了皱眉头,喊进柳总管:“怎么这么大动静?让他们下次有些眼色,给个教训就是了。”
教训。
教训是第二□□中开始盛传这事。
“先是罚站,站了很久,谁劝责罚谁,胡一鸣差点因此丢了脑袋;仍然气难消,就打了……血肉模糊。”
结论是:圣恩不再;明国师那儿或许也不会久长了。唉,这可如何是好?
我苦笑。
阿玉真要发起火来,会如何?看明于远已在为退隐做准备,到时候走得了吗?
我问明于远,明于远不回答,只是问我胡一鸣是什么回事,我莫名其妙,谁是胡一鸣?
原来就是那个胡一鸣。
我看看这李板儿,想着胡一鸣当日模样,不禁一笑。
转眼看看窗外,天色将晚,可那些人话兴犹浓,一时半会儿怕没有要走的意思。
昊昂这几年国运昌隆,对百姓十分宽松,以致于民风竟如此活泼。
下次,怕是不敢再坐在大厅里喝茶了,尤其是与阿玉一起。
不知这群人还会说出话来,这么一想,我不由站了起来:“天色不早,我……我们回去吧?”
阿玉还没动,有人动了。
董以仁身边三位华服青年,一派轻松,看样子是抱定了看热闹的立场吧。此刻我一站,他们似乎才发现茶馆里居然还有两名茶客,没围过去凑热闹。
那三人看看我又看看阿玉,竟不约而同交换了下目光,一位身穿银白云锦春袍的,微笑着过来了。
他一过来,身边二位也跟来了,董以仁的目光也过来了;
那吴姓小子一下子看到了我,指着我对董以仁说:“老爷,那人夸老爷您……”
我微笑:“董兄好。”
董老爷遭雷击般,僵了。
大堂里的人,许是见董以仁神色不对,全向我们这边看过来,眼里是又有热闹可看的兴奋。
“夏子易有礼了。这位公子,是不是简非,简状元简侍讲简公子?”
这称谓……真够全面的。
我刚要回答,却发现他对着阿玉笑得十分热情。
最令人想不到的阿玉,他竟然回以微笑:“不必客气。请坐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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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下子冒出来这么多人,你们……适应不?
番外之外,似乎当不得正文。。
人闲昼永,不为无聊之事,何以遣有涯之生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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