猛想起林岳还在场,我忙住了口。
“好。”阿玉以拳抵唇轻咳几声。
林岳却像什么也听见,头更低了,肩膀似乎不禁风,耸动了一下。
阿玉突然以极低的声音在我耳边说,“你没反对封后之事,我很高兴。”
什么?
我没反对?!
“不!阿……”我看了看林岳,不得不放低了声音,“皇上,您刚才说的当然不是真的,对不对?”
阿玉若有不解:“什么不是真的?我答应你同去茶楼,岂会有假?”
“不是这个!是……”
“哦?不是?那你的意思是不要我同去了?简非,你怎能如此出尔反尔?”
“阿玉!”我再也忍不住,大声打断他,“你故意的对不对?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,你……”
“好好好,我知道了,知道你非常非常愿意与我一起去兰轩。”
“不不不不不不不!我不是说去茶馆,我说的是愿意封后的事……”
话还没完,何太医欢喜无限:“恭喜皇上!”
恭喜?
我说什么了我?!
阿玉轻笑出声。
我只觉得十分憋闷,忍不住一把抓住阿玉的右臂,用力。
阿玉仿佛没痛感,还小声提醒我:“有人看着呢。”
这风淡云轻的样子更令人恼怒,我冲口而出:“看就看!我又没做什么?!我……”
何太医咳过不停:“皇上恕罪,臣受了风寒……”
我看看何太医,又看看林岳。
林岳黑漆漆一双杏仁眼,定定地注视着我。
猛想起刚才出言无状,背上开始发麻。
他视线慢慢下移,慢慢落到了我的左手上。
……左手。
我忙松开紧抓着阿玉的左手:“林岳,不,林御史,这个……我,咳,下官刚才扶了一下皇上……”
林御史不说话,双目黑睃睃。
我实在受不了了,冲着林岳:“算了,要打就打吧。省得老惦记着那七百多板子,太磨人。”
林岳板板正正来一句:“什么板子?林某不懂简侍讲所言,能否明示?”
他的话是……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?
这会儿似乎我才是不懂的那个人。
近来我觉得自己似乎笨了很多,是不是这日子过得太平静了?
还是想办法跑出去比较好……
正胡思乱想,阿玉清冷端严的声音传来:“林岳你可以退下了。记住朕的话,多注意民风民意吧。”又温和了声气转向我,“去试试刚到的一款茶,去年秋上的青茶。”
茶。
我骑着灰马,想着心思,漫无目的地在街头徐行;灰马也怪,东一边西一边地遛达,似乎出来散心的是它。现在,它居然自作主张停了下来。
兰轩,茶馆。
我笑起来:“前些天你俩挤到船上还不够?难不成你还想喝茶听书?”
灰马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我,看样子比我每次被林岳弹劾了还要无辜。
我笑着一弹它的前额:“既然来了,那我就进去吧。看见没,那个双耳涨得通红、头低到要点地的半老头没?那人是何太医。三天了,还在茶馆里挣扎呢,唉,讨生活不容易啊,一天才二三百文小钱,离十两银子的数远着呢。你说我们要不要帮他?”
灰马沉默,仿佛无声抗议我忘恩负义。还把头扭过去,我这才发现垂杨下另外几匹马。
红的如火,黑的如墨,白的胜雪,一律皮光水滑。
京城里什么时候来了这么好看的马了?
我拍拍灰马的脑袋:“看看看,同样是马,你怎么这么难看呢?”
灰马鼻息喷上我的脸,清亮的眼里仿佛全是不屑;又打量我,似乎在说你也好不到哪儿去。看看这灰扑扑的脸,看看这身灰扑扑的衣裳,看看这瘦兮兮的身子……
灰马无声指责着,突然又挨过来,轻轻蹭着我的脸。
吴记豆腐的小伙计出来,指着我们:“哈哈,快看那两个,还真像。”
兰轩斜对面卖胭脂水粉的漂亮老板娘听见了,站在屋檐下看看马,又看看我,笑了:“我道是谁,原来是……”
灰马突然一声长嘶,把她惊得倒退三步。
垂杨下的那几匹也是一阵乱跳。
我微笑,隔条街朝她一揖:“谢娘好。这马向来顽劣,没吓到你吧?”
谢娘笑靥如花走过来,声音糯软:“你……是来听说书的么?这几天的说书人有趣,干坐着,脸一会像涂了半斤胭脂,一会儿又像上了七两黄粉。”
我笑出声。
这个我自然知道。
连着三天,我天天来听,有时上午,有时午后,有时像现在,黄昏。
当然,每次来都会小心地换上不同的面具。
妙音说话真算话,单单面具送了我不下二十个。
不过,面具多了似乎也有问题。
记得那天去应卯,对面遇见林岳,我中规中矩打招呼:“林御史好。”
林御史似乎一愣,双目圆瞪,盯着我不说话。
我忙检点自身。
深青的官服穿了;官帽,戴了,而且很正;佩绶,全了;白袜黑履。
全身上下,再无可挑剔处。
可这人就是不走。
这次,我不怕他。
神定气闲任他看。
进进出出的大臣,都略带了奇怪的神情看我;走过去了,又回头再看看。
莫不是真出了什么问题?
我被面前黑漆漆的眼睛盯得越来越不自信,四下里看,这一看,顿时松口气。
“阿敏——”我笑喊。
朝阳晨风里,施施然微笑走来的,可不正是阿敏?
“阿——敏?”林岳冷冷低低的声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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